湖南日報·新湖南客戶端 2025-09-04 15:50:11
王克如
“交到七月節(jié),夜寒白天熱”。立秋后,盛夏的燥熱不再,夜晚明顯多了幾分涼意。當牛郎與織女星在東方夜空最亮的時候,就到了中元節(jié)——給先人燒包的日子。每年此時,我都要去南江橋買上兩百個包,按照小時候父親教的格式,恭恭敬敬寫好先人名諱,以備中元節(jié)祭燒。
農歷七月十五日,是中元大會,民間稱為中元節(jié),佛家則稱之為盂蘭盆會。這一風俗各地區(qū)略有差異,但情感大抵相通。相傳七月初一起,地宮門開,亡魂返回人間尋覓吃食。那幾日,一到黃昏,家家戶戶便紛紛走向田野、河灘、菜地等空曠平地,擺好酒水菜肴,焚紙鳴炮,默祝禱告,打卦問卜。這種風俗,迷信色彩并不濃厚,應該算是一種淳樸的良俗——人們通過這種形式來緬懷先人,傳遞孝思。南江橋風俗中還有若遇本年度新喪之人,親戚鄰里還會“送新包”,這種特殊的禮尚往來,足見人間溫情。如今即便在城市里,入夜也常見老人在河邊草地焚紙燒香,寄托哀思。
記得小時候,父親買回神紙與白紙,用面粉熬一碗糨糊,把十來張神紙理齊一沓,用銅錢鑿子,按“金銀銅鐵錫”的順序,在神紙上敲出長十三個、寬五個的銅錢印痕,再用白紙包好,糨糊粘封。封完以后,便用毛筆寫上先人名諱,我也正因此才知道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已離世的祖父母與曾祖母的名字。待到夕陽快要下山的時候,父親帶我來到田野,端來桌子,擺上魚肉,在草地上鋪上一層做家具剩下的“刨木屑”,把包摞好,點火焚燒,燃放鞭炮。初秋的黃昏,晚霞爛漫,微風輕拂,筋草茂盛,點燃的紙包一下子烈火熊熊,“草色煙光殘照里,紙飛翻作白蝴蝶”——紙灰與云煙常??澙@燒包人,這是“故人輕撫今人眉,為汝散去半生災”。煙霧與暮色交融之間,感覺祖先的魂靈來到了空中——“當此際,應來饗”。
寫包的時候,父親只要寫好幾個模板,便交我來續(xù)寫,目的是讓我練練毛筆字,好像從小到大,父親對我的要求只是溫和地提過練毛筆字,可惜我辜負了期望。紙包的右邊寫“中元大會化包”,中間豎寫“故××大人(男稱大人,女稱孺人)受用”,左側落款為“××統(tǒng)男、××統(tǒng)孫具”。除此之外,寫包的時候還要給本地與歸葬地的南市與柳林城隍菩薩各寫兩個紙包,父親說陰間的城隍廟,就是人間的郵局,燒的包只有通過城隍廟才能送到各自的祖先那里。所以,當母親埋怨父親沒有給三墩鄉(xiāng)我的外公外婆燒包時,我父親總是要她先去問到當?shù)爻勤驈R的名稱,不然燒了也是白燒。
七月流火,八月萑葦,九月授衣。立秋之后,禾苗抽穗,瓜果漸熟,夜晚愈見涼快,蟲鳴愈發(fā)清亮悠長。記得小時候,夜幕降臨,家家戶戶都搬出涼床、竹椅到屋前乘涼。母親做了幾大壇酸刀布豆,左鄰右舍都愛來我家門口坐,一邊吃酸刀布豆,一邊天南地北講民間傳說。我常躺在涼床上,一邊看漆黑的夜空中點點繁星,一邊聽他們講各種神話故事,一邊憧憬著天庭的美好,在父母時不時用蒲扇撲趕蚊蟲的節(jié)奏中,不知不覺地沉沉睡去。往往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原來是母親抱我進去,我卻渾然不知。有時候大人們講《聊齋》,我若是坐著,就馬上要坐到人群中間去,不然后背發(fā)冷;若是躺著,眼皮子打架也不敢閉上,感覺被煙火熏黑的房梁與木板樓梯口時刻會吊下一條鮮紅的長舌頭。婆婆姥姥“七月半、鬼亂竄”的嚇唬,以及見過太多不能解釋的怪異現(xiàn)象,那時的我深信世上有鬼。
自從出去讀書到參加工作,南江鎮(zhèn)的變化到了我都陌生的程度。“多少事,頻回想”,小時候居住過的舊房子、馬路、樹木、田野、池塘都蹤影皆無。曠闊的田野、冒著炊煙的瓦房,都成了模糊記憶。矗立60多年的南江橋在原居民的反對中拆除重建。街坊鄰舍中印象還很深的祖父母輩的老人都已去世已久,父母輩的大多凋零,父親也去世7年多,母親于去年與父親團聚九泉。當年教我寫包的親人,如今成了紙包上的“故大人”。父親回到了他出生的黃石沖山窩里,陪在他未滿一歲就永別的母親邊上。父親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容貌,夢見一回,便向舅公描述夢中所見,舅公說就是這個模樣。雙親走后,我們姊妹也經常夢到他們,慈顏依舊,宛如生前,夢中異常欣喜,醒來時卻已淚濕枕巾。我始終相信,親人并非遠去,他們只是待在老家,像以前等待我們回家一樣,等待我們常去探望。只要思念不止,他們就會走入我們的夢中,守護在我們的身旁。
《訴衷情·中元夜思》
中元時節(jié)昏還晝,冥紙化蝶游。
弦月相伴北斗,南風起舊愁。
人不寐,
獨登樓,
緒難收。
望中何處?
幕阜常青,
昌水長流。
責編:王相輝
一審:吳天琦
二審:徐典波
三審:姜鴻麗
來源:湖南日報·新湖南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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