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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尹聲

狗是人類最忠實的朋友?！叭朔遣菽?，孰能無情”，這古老的箴言，用在人與狗之間，那份情誼，甚至更為純粹，更為刻骨銘心。

在我的記憶刻度里，也曾烙下兩個忠誠的影子——王子與哈皮。王子，是威風(fēng)凜凜的德國牧羊犬，身軀偉岸，立起來足有七尺之軀（約1.7米），儼然一位沉默的衛(wèi)士。哈皮，則是玲瓏嬌小的寵物犬，活潑跳脫，是主人掌心的一點溫存。它們性格迥異，卻都曾與我相識，共享過一段或長或短的時光。

王子：守望者的鐵骨與柔腸

王子，有著牧羊犬天生的警醒與自律。即便主人偶爾外出，歸期略遲，盆中食糧超量備下，它也絕不貪嘴。有時兩三日后再去探望，那食盆里，竟還殘留著些許余糧，仿佛它深諳“細(xì)水長流”的道理，又或是恪守著某種不為人知的職責(zé)。

它最令人難忘之處有三。

其一，是它對陽臺的執(zhí)著。那陽臺，是它心中的瞭望塔，是它職責(zé)所系的疆界。若是不允許它上去，它便徹夜長鳴，那聲音穿透夜幕，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是未經(jīng)訓(xùn)練的本能驅(qū)使？抑或是它心中另有“隱情”？想來，守護家園是深植于它血脈的天職。換個角度思量，陽臺之上，居高臨下，視野開闊，不正能將它那雙警惕的“天眼”發(fā)揮到極致？它能洞察四方，任何風(fēng)吹草動，都逃不過它銳利的審視，防賊護院，仿佛這才是它生命的全部意義。最終，我們只能妥協(xié)，由著它去履行這神圣的“站崗”。

其二，便是那場驚心動魄的劫難。即便王子如此警醒，狡猾的竊賊還是用“賊法”得逞了——他們在食物中投毒。忠誠的王子倒下了，家宅雖因“家徒四壁”而幸免重大損失，但它卻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次日，它痛苦地狂嘔不止，羸弱?的身軀承受著巨大的折磨，在生死邊緣掙扎徘徊，險些便追隨那宵小的惡念而去。那一次，是它用生命在守護，雖未能完全阻止竊賊，卻以血肉之軀抵擋了傷害。

其三，是重逢時的震撼。時光荏苒，幾年后我再次見到王子。它老了，毛發(fā)或許不復(fù)往日光澤，眼神也似乎有些渾濁，仿佛一時未能認(rèn)出故人。然而，當(dāng)我輕輕喚出那個刻在它靈魂深處的名字——“王子”！剎那間，它的眼睛亮了！仿佛沉睡的記憶被閃電劈開，最敏感的神經(jīng)被驟然喚醒！它猛地從地上彈起，像一支離弦的箭，在空曠的地坪上瘋狂地、喜悅地、用盡全身力氣疾風(fēng)般轉(zhuǎn)了三圈！然后，它穩(wěn)穩(wěn)地站立在我面前，巨大的頭顱昂著，尾巴激烈地?fù)u擺，那熱切的眼神分明在訴說著久別重逢的狂喜，無聲地渴求著一個久違的擁抱。那份源自生命深處的喜悅與親昵，難以言表，令人動容。

有人估算，德牧的壽命盡頭，大約相當(dāng)于人類的耄耋之年。當(dāng)再問起王子，得到的消息是它已悄然撒手“狗”寰。主人用最溫柔的方式與它告別——樹葬。它的身軀將化作春泥，滋養(yǎng)一棵新生的樹苗。若干年后，那棵枝繁葉茂的樹，便是王子以另一種形態(tài)存在的證明，在風(fēng)中搖曳，在陽光下呼吸，生命之樹，從此常青。

哈皮：嬌小身軀里的孤傲靈魂

再問及哈皮，這只小小的寵物犬，雖享盡主人寵愛，骨子里卻有著非同一般的孤傲。它的心扉，只向極其有限的一兩人敞開。對于認(rèn)定的主人，它極盡寵柔之態(tài)，仿佛一團溫軟的云。然而，若有他人試圖靠近它，哪怕只是善意的“問候”，它立刻兇相畢露，齜牙怒吼，那嬌小的身軀爆發(fā)出驚人的威懾力，瞬間便能將人驚退數(shù)步。它的世界很小，小得只容得下那至親至信的人。它的“晚年”亦被病痛纏繞，最終，竟與那身形偉岸的王子，在相近的時光刻度里，一同走完了它們忠誠而短暫的一生。

悲思：生命過客與永恒的羈絆

初聞兩位“狗”朋友相繼轉(zhuǎn)世的消息，心頭只是一片默然，仿佛消息太沉，一時難以消化。繼而，一個念頭清晰而冰冷地刺入腦?！松耸溃罒o再見之日。一股難以抑制的悲愴，頓時如潮水般從心底最深處洶涌而至，瞬間淹沒了肺腑。

眼前不由得浮現(xiàn)它們的點滴：王子在陽臺昂首挺立的威嚴(yán)剪影，中毒后虛弱無力的痛苦掙扎，重逢時狂喜飛奔的矯健身姿；哈皮在主人懷中撒嬌的嬌憨模樣，面對生人時警惕炸毛的瞬間……那些鮮活的片段，此刻都化作了扎心的碎片。

也正是這些碎片，拼湊成了我心底一道堅固的藩籬——是我選擇不再養(yǎng)狗的緣由。這緣由，并非不愛，而是太愛，愛得深沉，愛得愧疚。養(yǎng)它，便要承載它一生的依賴與忠誠。可它們的生命，于人類漫長的歲月而言，不過是匆匆數(shù)載的過客。我們看著它們從稚嫩走向衰老，經(jīng)歷病痛，最終走向無可避免的離別。這短暫的相伴，換來的是綿長錐心的哀慟。養(yǎng)其一生，我是否盡到了全部的責(zé)任？在它們短暫的生命時光里，是否給予了足夠的陪伴與快樂？每每念及此，便覺心中有“愧”——悲其生命之匆促，憐其如塵世間的匆匆過客，更傷其離去時，那份永遠(yuǎn)無法再彌補的“情”傷幾何？那忠誠凝視的回望，那毫無保留的交付，終究成為心底一道既溫暖又疼痛的永恒印記。

它們的背影，已然融入時光的河流，卻在我記憶的河床上，沉淀下最純粹的忠誠與最深沉的無言之痛。王子與哈皮，它們來過，愛過，守護過，然后離開，留下的是生命對生命最深刻的叩問，以及一份關(guān)于短暫與永恒、付出與愧怍的綿長思念。

2025年7月5日

責(zé)編：蔡矜宜

一審：蔡矜宜

二審：周月桂

三審：楊又華

來源：湖南日報·新湖南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