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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明娥 2025-07-17 17:33:08
文/鄭明娥
文學地理學是文壇最近興起的一種非常重要的研究理論和研究方法，它運用文學和地理學交叉學科的優(yōu)勢，突出地理環(huán)境對作家個人及其作品等方面的影響，注重以文學研究為中心，將文學的內部研究和外部研究相結合，考察文學作品中地理要素的構成、地理空間的構建與地理環(huán)境的緊密聯系。從這個角度解讀作品，我們將獲得新的理解和認識。
一、《家山》中的地理要素
（一）顯性地理要素
1.地理意象
文學地理學所講的地理意象，包括自然意象、人文意象等?！八^自然意象，主要是指由于自然造化形成的原始自然物象，如山、河、海、云、霧、星辰、太陽以及大地上生存的動物和生長的植物。”在《家山》中，作家通過太陽、暴雨等自然現象，山川、樹木等多樣的植物意象描寫自然環(huán)境。還有狼、熊等種類繁多的動物意象，它們形象鮮明、意蘊豐富。其中燕子、喜鵲、烏鴉之類的動物與人類息息相通，常預示著吉兇，如燕子窠塌預示悲劇，喜鵲是喜慶的象征。《家山》中的自然意象構建起人與自然和諧的鄉(xiāng)村世界，在敘寫原生態(tài)的自然環(huán)境、反映人物的內心活動、刻畫人物形象、表達作品的審美意蘊等方面都具有重要意義。
“人文意象指的是文學作品中存在的與人的創(chuàng)造相關的物象?！比宋囊庀蟀袼椎群芏喾N類，反映了當時的思想文化和審美特征。《家山》的風俗民情主要有：生兒女辦滿月酒；婚俗包括定親、開臉、哭嫁歌、抬新娘、拜堂、鬧洞房；葬禮上放炮仗、繞棺哭靈、做道場法事等；春節(jié)貼春聯、吃團圓飯、守歲、發(fā)壓歲錢、拜年、舞龍燈、唱辰河高腔戲。此外，人物居住地窨子屋具有南方建筑特色。這些反映出人民的思維方式、生產生活方式、文化心理、價值觀念、生活哲學和生命意識，體現了鮮明的地域特色和民族特色。
2.實物選取
實物是具體可感的可以移動的物體，包括流行實物和地方實物，其中“地方實物產生和使用于特定的地理空間，它是有鮮明的地域性的?！薄都疑健分械膶嵨飳憰从吵瞿戏锦r明的地域性。如衣著鞋襪，有草鞋、布鞋、棉袍等；飲食方面，作者寫到本地特色請客、婚禮、葬禮所吃的菜肴，如臘肉燒樅菌等；出行工具有轎子、棗紅色馬；日常照明有燈籠、桐油燈等。還有鋤頭、犁等生產和生活用品。
3.人物塑造
《家山》塑造的人物形象深受中國南方鄉(xiāng)村沙灣氣候、傳統(tǒng)等多方面影響。這些人物的身材、性格特點、生活習性和價值觀都打上了中國南方鄉(xiāng)村深深的烙印。主要有以下幾類：
《家山》中的“守望者”。恪守“耕讀傳家”的原則，像佑德公等老一輩人基本按照“老規(guī)款”做人處世。終其一生守護田地，勞苦耕作、紡紗織布，長年累月，堅持不懈，一輩子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他們固守著長幼尊卑的秩序，禮尚往來的習俗，傳承著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如養(yǎng)育子女、孝敬父母、和睦鄰里等。
《家山》中的“革新者”。革故鼎新，像劭夫、齊峰新一代青年選擇以走出去的方式接受新思想，把個人理想和國家需要結合，投身于民族進步的事業(yè)。劭夫從小選擇當兵，在廣闊的天地中不斷學習文化知識，不斷取得上司信任，不斷發(fā)展壯大革命力量。最終齊峰和劭夫兩人為推動歷史進程做出自己的貢獻。
《家山》中的“哺育者”。揚卿留日歸來，選擇回歸家鄉(xiāng)、侍奉父母，以自己所學哺育鄉(xiāng)人，積極創(chuàng)辦學堂，教育鄉(xiāng)民子女，培養(yǎng)了很多優(yōu)秀人才，還帶領群眾興辦水利造福鄉(xiāng)鄰，修建了紅花溪水庫。
4.事件書寫
事件書寫包括自然事件和社會事件。自然事件如沙灣的特大洪災。在小說中，通過老一輩人、作者的講述、劭夫等新青年的返鄉(xiāng)行動，通過《中央日報》、信件等方式，社會的重大事件在沙灣這個小鄉(xiāng)村蔓延、擴散。如辛亥革命、北伐戰(zhàn)爭等社會重大政治歷史事件都在作品中有所投射和體現。作者將重大歷史敘事滲透于日常生活之中，社會事件悄然影響沙灣人的命運。此外還有發(fā)生在沙灣村內部的事件，比如陳家和舒家的打架事件。修建新學堂是沙灣村重大的事件，沙灣人尤其是劭夫、齊峰等新青年重視教育，他們思想先進，理想遠大，為新建學堂嘔心瀝血；修建紅花溪水庫是一件利在千秋的重大事件，以揚卿為代表的知識分子帶領先進群眾不畏艱難困苦，萬眾一心修建水庫。在沙灣，還有出谷勞軍、轉移“紅屬”等事件。社會事件和鄉(xiāng)村事件交織，共同構成沙灣地域特色的歷史進程。
（二）隱性地理要素
1.情感的表達方式
《家山》中寫到親情、友情、愛情等豐富復雜的情感，都充分體現出沙灣村人獨特的情感表達方式。親情上，揚卿等年輕一代繼承了中華民族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守在父母身旁，盡忠盡孝，這種親情令人感動?！都疑健愤€彰顯深厚的兄弟情誼：陳朱兩家在國家危難的關鍵時刻，泯棄恩仇，在救國衛(wèi)家中達成互助合作?；閼偕?，傳統(tǒng)的愛情觀和現代自由戀愛共存，像揚卿和瑞萍之間有傳統(tǒng)的溫婉樸實，又有現代的浪漫纏綿?？傊?，夫妻、鄰里、親人、同學、同志之間，無不體現出沙灣人委婉、含蓄的情感表達方式。
2.思想的表達內容
《家山》反映了儒家、道家、佛家哲學思想。在作品中，雖然沙灣地處偏僻，但是儒家仁、義、禮、智、信等傳統(tǒng)思想依然深刻影響著人們的思想和行為。這在老一輩人身上表達得到淋漓盡致。佑德公是德高望重的鄉(xiāng)賢，是仁義的化身。村里大事小事，他都講究“老規(guī)款”；鄰里糾紛，他主張“以和為貴”。他豁達睿智，善良仁愛，扶貧濟困。鄰里出現集體打架時，他四處周旋做思想工作，化解矛盾；村里辦學，他主動出木材；打仗獲勝，他主動出新谷勞軍……《家山》中還通過劉師傅雕刻佛像、修根抄寫道教經書、慧凈法師出家等情節(jié)，體現出佛家、道家思想。
二、《家山》地理空間的構建
（一）普通話和方言
“語言在文學作品的地理空間建構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語言有兩種：一種是共同語，今天叫普通話；一種是方言，在今天的中國，就有湘方言等七大方言?！薄皬男≌f語言可以看出，沙灣是湘方言與西南官話交錯的地區(qū)。”
在《家山》中，除了富有詩情畫意的共同語外，作者還較多地運用富有鄉(xiāng)土氣息的方言進行創(chuàng)作，形成了濃郁的地方色彩?！都疑健愤\用溆浦方言寫作，讓讀者感到格外的親切和熟悉。方言具有原生態(tài)特點，作者用溆浦方言還原了人民生產、生活場景和畫面，刻畫了人物的心理和性格特點。如揸火等很多方言能讓人物的神態(tài)、腔調、表情、動作等躍然紙上，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此外，沙灣人在常年的勞作中，積累了大量的典故，如說事情多或麻煩多，就說：修根老兒趕麻雀，東邊起來西邊落；說到話很快傳遍所有人，就說“嘴是兩塊梆，一敲響全鄉(xiāng)”。這些形象地反映了沙灣人的生存生活狀況、思維情感表達方式。
（二）時空結構形式
從時空運行軌跡上，《家山》地理空間的結構形式是在空間上往復對照，在時間上回環(huán)對比。其時間維度包括過去、現在、將來。過去，小說主要通過人物進行敘說；現在是人物生活的當下，在小說中占絕大部分篇幅；未來，是小說結尾處對人物未來生活的展望。其空間維度為：作品營造的主要空間是沙灣村。這個空間較小，但沙灣人的生產方式、生活習慣、思維方式、道德品質、價值觀念、處世哲學，是小說書寫的重點。在沙灣，人們的耕田打禾是主業(yè)，人情往來等都是日常生活，集中體現了南方鄉(xiāng)村的常態(tài)和地域特征。其次是由小到大的縣城、省城、社會空間。時代的動蕩、歷史事件的發(fā)生等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呈現。桃香、佑德進縣城伸張正義、反映民情民意，劭夫等新青年在縣城、省城不斷汲取新知識、接受新思想、參加國家大事。社會空間的大事通過紙質媒體等得到了傳播。
作品在時空交錯中對歷史和現實、過去和現在、家和國、宏大敘事和日常敘事進行有序呈現，肯定了南方傳統(tǒng)鄉(xiāng)村在中國現代化進程中所做出的巨大貢獻，歌頌了中華民族勤勞、堅韌、善良、仁義的寶貴品質，贊美了像劭夫這樣積極入世、為國家和民族理想奮斗的青年，是一部社會發(fā)展史。這些空間里承載的人、事、物，凝聚了作家對鄉(xiāng)村和國家的熱愛，作品流露的先進思想和真摯情感又具有鮮明的地方特色。作者是從沙灣村的庭院（此時）寫到沙灣的歷史（過去），沙灣、縣城、省城（此時），穿插寫到社會（未來），最后寫到沙灣村（此時），“《家山》將小說的地理空間適度地控制在沙灣有限的范圍”，這些空間都與不同的時間緊密相連，空間隨時間不斷轉換，作品的主題不斷得到深化。
三、《家山》與地理人文環(huán)境的相互作用
（一）《家山》的地理環(huán)境
作品中的沙灣村就是以作家生活的村莊漫水為原型虛構而成。漫水村東邊的大山就是小說沙灣村齊天界的原型，西邊低矮的離村莊較近的山就是小說豹子嶺的原型，村旁池塘邊的河流就是小說中萬溪江的原型，村邊的王家祠堂就是小說中的祠堂，祠堂上面辦了學校，祠堂下面是倉庫。作家從小生活在漫水，在小說中作家把漫水虛構成沙灣，就是作家心中的家山，家山依雪峰山，傍沅江水，成了小說里人物生存的地理環(huán)境?！氨热缭凇都疑健分?，描寫沙灣村物產豐富，他們以稻作為生產生活方式，萬溪江從村前流過，江邊寬闊的沙地上，橘園連著橘園，穿插其間的是甘蔗和棉花。這些描寫也確實起源我故鄉(xiāng)的一山一水，一村一貌?！庇纱丝梢姡≌f深受作家所生活的地理環(huán)境的影響。
（二）《家山》的人文環(huán)境
作者出生、成長于鄉(xiāng)村，從小就親近鄉(xiāng)村。為了創(chuàng)作《家山》，“王躍文搜集查閱了大量的歷史文獻、方志，鉆研戶籍田畝制度、捐稅征收方式等等，多次重返鄉(xiāng)間田野做實地勘察，最終投筆于紙上，娓娓道出那些鮮活的故事?！薄都疑健分形宕艘话俣嗵柸宋?，幾乎可以在作者的出生地漫水村找到原型，他們的一生占滿了作家的童年，他們勤勞、樸實的品質，他們身上的閃光點等都成為作家創(chuàng)作的文學記憶，鄉(xiāng)村的風俗民情、生產生活方式等也融入了作家的血液，滲透在小說的字里行間。作家對這些父老鄉(xiāng)親非常熟悉，塑造的人物形象體現了中國人人性的美好。王躍文在采訪中說他的奶奶就是他小說中桃香的人物原型，還有作家在寫作中多次翻閱王氏族譜，王楚瑋這個人物也成了小說中陳齊峰的原型。正如王躍文說：“那個生我養(yǎng)我的故鄉(xiāng)是我文學的原鄉(xiāng)?！?/p>
四、文學地理學視域下《家山》創(chuàng)作的價值意蘊
（一）《家山》小說的地域意義
1.地方色彩生成
沙灣是作家以客觀存在的自然地理空間為基礎，融入自己的聯想，創(chuàng)造建構而成的文學地理空間。首先，通過自然意象表達人物的生活狀態(tài)。小說描寫陽光下桃香所住的院子，呈現具有地方特色的生活環(huán)境，反映出人物生活的現狀、內心的狀態(tài)和時代環(huán)境。在沙灣，人物群像的職業(yè)就是種田，這與農村的經濟基礎、傳統(tǒng)宗法制社會制度相連，反映出人物的生存環(huán)境和社會環(huán)境。其次是人物整體上形成自然、親切、樸實的感覺。生長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穿著樸素，耕作勤勞，與人為善，給人自然、親切、質樸的感覺。最后，這些人物生活方式上“尚中貴和”，人與人之間的相處，都講究和合，呈現和諧狀態(tài)。
2.地域文化呈現
地域文化是指以某一地區(qū)為自然地理背景，以當地居民的故事為底本的一種地域性質強烈的獨特文化?！都疑健芬陨碁碁榈乩肀尘?，沙灣構成小說的風格和精神，反映了農耕文化、飲食文化、習俗文化、建筑文化、儒家文化等互匯互融的地域文化。與此同時，現代文明的新思想、新觀念滲透到傳統(tǒng)文化中，改變人們的思維方式、言語談吐、穿著打扮、出行方式等。這些都使小說彰顯地域文化中的時代變遷。
（二）《家山》小說的人文價值
1.地方小說的人文隱喻
沙灣村人的老屋、窨子屋、祠堂等人文意象，是人物飲食起居之處，繁衍生息之所，也是家族議事之地。這里是傳統(tǒng)文化的根基所在，也是人物故鄉(xiāng)所在。揚卿從這里走出，來到異國，后來又回到出生之地，為鄉(xiāng)村教育、水利發(fā)展不遺余力。貞一從小在外接受教育，把青春奉獻給祖國，最終葉落歸根，回到故土安度晚年。
人文空間中的人物群像傳達了作家生活的體驗和經歷，成為體現社會生活發(fā)展過程的載體，見證了此地的時代變遷。隨著社會的發(fā)展進步，原有的生產生活方式悄然發(fā)生改變，沙灣人在傳承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基礎上，逐漸接受了新思想、新做法，緊跟時代步伐。“它要講述的也是現代如何進入鄉(xiāng)村，傳統(tǒng)鄉(xiāng)土中國如何被改寫和更新，以及斷與續(xù)、常與變”，既有對傳統(tǒng)文化的批判繼承，又有對外來新知的兼容并蓄，在對革命思想的培育弘揚中演繹近代走向現代的歷史進程。
“整部《家山》多寫生老病死婚喪嫁娶等瑣細村事家事，國事之于一個普通的中國村落無非是納稅、征丁、興學、修水庫，但是習焉不察，整個二十世紀二十至四十年代的中國革命和現代化依然通過各種路徑接通鄉(xiāng)村，引動鄉(xiāng)村之變。表面看，鄉(xiāng)村是恒常的，今天一如往昔，但每時每刻都暗流涌動?！薄巴踯S文寫沙灣，不是以變代常，而是在恒常中捕捉、抓取鄉(xiāng)村細微的脈動。從鄉(xiāng)村細微的脈動，去探知脈動之所來的國家以及更大的世界風云變幻。這些外面世界進入沙灣的通道，在《家山》往往是通過走出沙灣到世界去的人們來溝通的，比如佑德公和逸公老兒兩家在外做事的兒女們；也可能是沙灣的闖入者們，比如歷任縣長，比如樂輸局等等。”
2.城鄉(xiāng)文化交互的人文思考
《家山》中的城鄉(xiāng)文化呈現一種交互關系，相互影響、相互滲透，在沖突中達到融合，在這種文化模式下建構起具有多重人文情懷的沙灣世界。
在沙灣，揚卿留學歸來，留在了父母身邊，他把崇尚讀書的思想帶進了沙灣，他辦學堂，發(fā)展教育，改變克文等人的思想；貞一把新發(fā)型、新穿著帶到沙灣，開闊人們的視野。還有自行車取代轎子、馬，電燈取代煤油燈、桐油燈，機槍代替梭鏢、大刀、匕首；裙子、西裝取代棉襖、褲子；布鞋、皮鞋代替草鞋和麻鞋；短頭發(fā)代替長辮子；自由戀愛代替?zhèn)鹘y(tǒng)戀愛觀等，這都表明現代文化對傳統(tǒng)文化帶來的沖擊、改變。但是鄉(xiāng)土文化中的仁愛、善良、和諧、愛國、大義、禮儀等優(yōu)秀傳統(tǒng)仍得以繼承和發(fā)揚，傳統(tǒng)和現代，新與舊不是完全決絕，而是取長補短、兼容并蓄。
總之，作者深受出生地、成長地環(huán)境的影響，通過一系列地理要素構建了沙灣這個獨特的文學地理空間，表達了對中國南方鄉(xiāng)村歷史發(fā)展進程的思考和認識。
【基金項目：懷化市哲學社科課題《地域文化視域下的懷化文學研究》（編號：HSP2022YB93）的研究成果】
（作者系懷化職業(yè)技術學院副教授）
摘自《華聲·傳播觀察》
責編：羅嘉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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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審：范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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